前几天给个信佛的朋友打电话,他说刚去过弘法寺,还很自豪地说见到了印顺方丈。这不由让我产生写印顺方丈的想法。因为这个印顺方丈颇有传奇色彩,不仅印顺是毕业于北大哲学系的硕士,而且当初是被前任方丈本焕长老拉着出家的。 弘法寺座落在深圳植物园内。深圳植物园东倚深圳第一高峰梧桐山,西临深圳水库。里面种植热带植物4000多种,有山有水,建筑都是园林式的,是个风景相当不错的地方。当年邓伯南巡还在此亲手植树一颗。
| 深圳植物园全景,图片上方建筑群即为弘法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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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铁种质资源保存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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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法寺是在1985年开始兴建的。一直到1991年主体建筑才基本完工。本来按照国家宗教政策,国内是不准新建寺庙的,只批准因文革损毁而维修,或重建的寺庙。深圳毗邻港澳,又面向东南亚,而这些地方都是佛教兴盛的地方。当时的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想把身处南方边陲的弘法寺,办成体现政府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窗口,并使之成为同海外佛教界联谊的纽带。所以算起来,弘法寺是建国后国内新建的首座寺庙,也是北京地区以外直属於中国佛教协会管理的唯一寺院。
| 深圳弘法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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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弘法寺里的一个管事的师父说,当时还没那么出名的万科老总王石,曾在90年代中期给弘法寺捐过1000万。联想到王石在四川大地震中有争议的言行,看样子这位喜欢冒险、攀登过珠穆朗玛峰的王总,在他心里还是更在乎神灵的。 弘法寺开山主持是著名的高僧本焕长老。他的一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本焕长老俗名张志山,是湖北新洲人,生于1907年,今年已是103岁高龄。年轻时由于当时国家内忧外患,本焕深感世事无常,就皈依佛门。
| 本焕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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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本焕在五台山,先后刺指、舌之血,抄完《楞严经》、《金刚经》、《文殊师利法王子经》、《地藏经》、《普贤行愿品》等数部经文共19卷,逾20万字。这些血经经过动荡的年代,其它的都杳然无存,唯一留下的是《普贤行愿品》。是一名出家人在文革的时候,将这部血经放入坛中埋在地下,才得以保存。等文革后,这位出家人将血经掘出来交还给他本人时,本焕已年逾八旬。
| 血经《普贤行愿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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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的时候,本焕闭关三年,白天的时候读经,晚上给殉国的抗日将士放焰口(所谓焰口,简单地说,就是借助佛菩萨的力量请饿鬼吃饭),3年共放了千台焰口。1948年,本焕的母亲病逝,为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本焕燃臂为烛(就是把灯草绑在手臂,蘸油点燃,本焕至今前臂上都有一个大疤痕),日夜诵读《地藏经》,守孝四十九天。同年,本焕拜在在南华寺虚云和尚宗下,为临济宗第44代传人,后任南华寺方丈。 1958年,本焕被无辜关进监狱,长达22年,直到文革后平反。后来谈起这段经历,他说道:“我在狱中过了这么多年,没有半点怨人家,只是怪自己。怪人家是错误的,是自己过去做了这样的业,要受如此的报,是我自己应当的。换个看法,在那场暴乱中把我关了起来,是将我保护了,假如当时我不是在狱中,而是在批判的环境中,那我就更加难受了,甚至可能牺牲了也说不定。我在狱中,反而没有人批评过我一句,也没有人碰我一碰。我的色身因此被保护起来,否则近二十多年来也不能继续做弘法利生的工作。对我来说,这就是把坏事反过来,变成了一宗很好的事了.....对出家人来说,处处是道场,哪里也是修行的地方。监牢也确是修行的好地方。” 出狱后,本焕见中国寺庙凋零,整个佛教事业满目疮痍,于是发愿要修十座寺院。至今先后重建了丹霞山别传寺、广州光孝寺、新州报恩寺、黄梅四祖寺、南雄莲开净寺、南雄大雄禅寺等,弘法寺也是由他的发起下,努力一块砖一块瓦建起来的。除光复寺院外,本焕和尚在建学校、医院、修桥补路、扶贫济困等上也是不遗余力。这些在佛教里,是大有功德的,所以本焕长老在海内外信众中威望极高,被誉为当代佛门泰斗。即使在北方,我碰到的僧尼,只要说起本焕长老,都双手合十,称他为活菩萨。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公司有部分业务和佛教有关,老板和老板娘算是有身份的人,两口子也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我跟着他们到过一些佛山名刹,也见过一些有名的高僧大德,因此与本焕长老也有过几面之缘。当时他已年过九旬,听他说话和看面色,应该是有心脏病的。想不到本焕长老能真能做到长命百岁,用他的话来说:“我不想走,谁也拿我没办法;我想走,谁也拦不住。”这只能用福报来解释了。 本焕长老名气极大。老板告诉我,在香港,他遇到的居士一大半都是他的弟子,在深圳,我信佛的朋友,也几乎都是皈依到他的门下,每人都把他的法相放在菩萨身边供着。 其实本焕并不常驻弘法寺,弘法寺只是他所主持的寺院之一,每月只来深圳几次。但当时我们每次去弘法寺,都能见到他。开始我还感叹与佛有缘,后来才知道,老板娘和寺里管事的和尚熟,每次去前,先打个电话问问就行了,而且基本每次去都能进他的方丈室。佛教虽然讲究众生平等,但有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所谓的佛缘的。 与本焕长老见面,他总是面带微笑,眼光里透着大智慧,说话平和,用语虽然通俗,但是每句话或让你豁然开朗,或让人回味无穷。 我见过僧,也见过道。但同是出家人,僧道给人的感觉就不同。我见过的道人大都身形清瘦,目光清澈逼人,往往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与僧人常给人的那种面带微笑、一团和气的感觉大不相同。这或许是两者教义不同的缘故。中国的佛教基本上都属于大乘佛教,僧人除了要自我修行,也要普渡众生。而道教追求的是个人怎么长生不老,得道成仙。即使传说中有驱妖除魔之举,也令人有不可接近的感觉。 铺垫了这么多,该讲回到主角印顺了。说来神奇,当初印顺第一次见到本焕长老,就被本焕拉着出家,而且也不管他的女朋友就在他们身旁。
印顺生于1970年,湖北老河口人。据说小时候父母离异,后母对他不好。他原是武汉大学新闻系毕业,毕业后任职于湖北省青年旅行社。
2000年,印顺来深圳休假。当时他听说有个老乡叫本焕的高僧在弘法寺做主持,正好他受一个领导的委托去看望他,于是他和女友去拜见本焕长老。
印顺当时已和女友交往了十年。女友是他大学同学,当时在新华社工作。按照印顺本人的话来讲,如果晚一个月和本焕见面,很可能他们就已经结婚了。说来也怪,印顺当时并无宗教信仰,而且连出家人都没见过。相反,他的女友却是个佛教徒,而且还是皈依在本焕门下,算起来是本焕长老的曾徒孙。所以说来,印顺还是在他女友的带领下去见的本焕长老。谁知这一见,就改变了两人的人生命运。
| 弘法寺大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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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印顺见到本焕长老后,又一段传奇开始了。本焕一见印顺,就抓着他的手和他谈了三个多小时。本焕对印顺谈宗教状况,谈他的经历,什么都谈。而谈到他对印顺的希望,那就是叫印顺无论如何都要出家。而本焕长老说这话时,印顺的女友就在旁边,在这三个小时里,本焕连理都没理她。
印顺回到武汉后,本焕长老开始固定每晚10点给他打电话,给他做工作。可以想象,要一个以前对佛教并不了解、快要结婚的人突然出家是多么艰难,而且印顺对佛教还有很深的负面印象。当时印顺认为佛教界存在人员素质低下、结构比较混乱的状况,这也是他不愿出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总之,那段时间,本焕长老的锲而不舍,搞得印顺不胜其扰。为此,印顺先后换了四次电话,但神奇的是,本焕每次都可以找到他。本焕告诉印顺,他对佛教现状的一些看法确实存在,但是他可以通过出家改变这种现状,可以为整个社会道德体系的重建做出贡献,更有意义。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半年。
我们不知道印顺的心灵,在那半年经过了什么样的挣扎。不过最后随着渐渐对佛法的了解以及对本焕长老的信心,在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用印顺自己的话说:“没有办法,只有跟他出家了。”
当印顺决定出家时,他的女友还在北京工作。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的女友吓坏了,回来后极力反对,但无奈阻止不了。面对女友,他的感受是:“她没来的时候,我还有一丝恐慌。但当我面对的时候,我很平静,我发现我们跟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感觉。”而且印顺对父母也只说是自己出国了,三年后他们才知道实情。
2000年,印顺于深圳弘法寺礼本焕长老为师剃度。据说,印顺剃度那日,得知消息的女友立即上山劝阻,在路上摔跤两次,来到弘法寺,印顺已经剃度,女友终认为这是天意,只能失望下山。
| 印顺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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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后的印顺,开始担任本焕长老的侍者,在此期间,他到广东云门寺佛学院禅修班就读。毕业后,印顺于2002-2004年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研究生班进修,现在也是北京大学的客座教授。 其实,像印顺这样高学历的人遁入空门,近来已呈现越来越多的趋势。就说印顺所在的北大哲学系,就已经就有几位了。现任河北省佛教协会副会长、河北柏林禅寺方丈明海法师,就是北大哲学系87级学生,他于1992年,也就是毕业的第二年在柏林禅寺,从净慧老法师剃度出家,现在已经是佛教界有名的高僧了。回忆起接触佛教的缘起,明海法师说,最早是看到弘一大师的传记,忽然发现人生原来还有那样一些值得追求的东西。毕业后,他先在北京一所中学教书,上完课就在办公室打坐。冬天的时候,他跟净慧师父去柏林禅寺,在当时还是半个废墟的柏林寺,尽管条件相当艰苦,他看到师父们“精神面貌却这么好”。出家的念头一下子萌发出来,而且日益强烈。经过半年多考虑,他终于下定决心。 而与印顺同为北大哲学系宗教学02级的硕士邓文庆也是如此。他毕业之后在福建莆田广化寺剃度出家,法号显庆,2006年来到北京凤凰岭龙泉寺。现在,连他的父母也都随他来到龙泉寺,一边干杂活,一边学习佛法。另外还有明影法师,1989年毕业于北大地质系,他曾经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公务员工作,先在北京市海淀区,后在深圳市。虽然工作优越,但是理科出身的他总爱对许多问题探究本来,越探究却越困惑。后来遇到柏林禅寺净慧法师,他觉得“终于找到了归宿”,于是在2001年成为他的校友明海的师弟。还有江西佛学院常务副院长衍真法师,是上世纪80年代北大社会学专业的毕业生。
| 显庆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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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北大清华一直是两强并立,在出家方面双方也是不遑多让。据显庆法师出家的龙泉寺法师介绍,在龙泉寺,“现在清华研究生比北大的多。” 还有一位众所周知的,就是曾被誉为“第一神童”的宁铂。这位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的第一人,曾是上世纪80年代无数少年的偶像,但是自大学毕业之后人生却一直不顺,选择出家之前他是中科大的一名教师。许多人由此感慨“神童”的“人生悲歌”。但对宁铂而言,这却是他第一次真正由自己选择人生。现在他在佛教界已小有名气,但却不再愿意谈起与“宁铂”相关的往事。 我也曾亲眼见过名牌学校毕业生皈依佛门的。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在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安徽九华山碰到的一个,和以上几位不同的是,他是中央美院毕业的,是个画家。
那位法师是老板的朋友,法号我已忘记,出家前也是一心向佛。当时名牌大学出家的不多,何况还是位画家,所以他到九华山出家时,一些有名的法师还主动提出收他为徒。世俗里读研读博要选个有名的导师,很多居士皈依的时候也要找有名高僧为师,好像这样就身价百倍。但是这位画家偏偏不信这个邪,他特意拜了一个不出名的老和尚为师,而且在一个常人根本去不了的深山里修行。出家后在北京还办过画展。和他见面的时候,老板拿出之前准备已久的印章送给他,是由一位曾加入过张大千所在西泠社的老画家所刻。他拿在手上一掂量:“刻技太油了,以后我给你刻个。”就还给了老板。吃饭的时候,没有备斋,属于荤素混合的那种。他就也不在意,只挑其中素的吃。虽已出家,口不离佛,但还是有些画家的狷狂。晚上和我们睡在一起,第二天天没亮,就独自回到他那“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修行地去了。 如果说以上高学历出家的人士都是自愿的话,那么印顺就有点“被逼”的传奇性质了。如果有点佛教知识的人一听,马上会想到:这不有点禅宗的意思吗?没错,上文说过,本焕是临济派传人,而临济宗是禅宗的五大分支之一。本焕早年任住持的南华寺,正是禅宗六祖惠能宏扬南宗禅法的发源地。 禅宗是真正产生于中国本土的佛教流派。禅宗理义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这三句话的意思是:修炼己心,悟己本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不立文字,怎样修练?自心体会。主张一个机缘、一次顿悟就能成佛。能有顿悟之能,学者必有相当高的悟性,即佛法所说的上根。所以历代禅宗高僧是非常看重挑选自己传人的。 禅宗的初祖达摩选中了慧可做他的第一代传人。慧可博读群书,尤善老庄。达摩要他表示为法舍身的决心,慧可抽刀自断一臂以示,达摩这才把那件象征禅宗传承的木棉袈裟传给他,随后安心圆寂。以后历代也是无不谨慎,到五祖弘忍的时候,就发生了那个著名的故事。
| 以达摩面壁为题材的《面壁禅宗》(汪易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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