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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9 14: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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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兄挖的这个坑好大. 不过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努力填一下.
在这个论题上非常不赞同鲜花兄的看法. 观点存在分歧, 并且这种分歧是根本性的.
鲜花兄的标题里面写到"要击碎中国5000年来的循环". 但是, 所谓的'5000年的循环"真的存在么? 抑或一般而言的"自秦以降的2000年的循环"真的存在么? 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自西周封建以来的3000年的中国历史?
鲜花兄所言的"中国5000年的循环"之类的观点, 其实是在近代才出现的一种比较代表性的观点. 而在当下的GCD意识形态下的教科书更是图谋将这种观点灌输给每一个人. 这种观点可以大致描述如下:
1,先秦: 百家争鸣, 群星璀璨.
2,秦以后: 皇权专制, 万马齐喑.
3.辛亥革命以后: 工农革命, 革故鼎新.
这真的就是事实的全部么?
事实上, 自西周封建以来, 中国一直都在不断的发生各种变化. 这其中, 相对而言比较剧烈的就是周秦之变. 但是秦以后的各种变化依然缓慢而深刻. 探究中国的政治和文化变迁可以有如下4条线索, 包括周秦之变,科举制度, 军队国家化, 宫府之争. 并且这4条线索是互相缠绕在一起的, 共同决定了华夏文明的演变过程.
周秦之变是西周以来最最重要的一次制度变革. 周朝在政治制度上, 实行的是封建制度, "天下"被天子逐级向下分封加以治理. 周朝在社会制度上, 实行的是等级制和世袭制. 人群被分为贵族和平民, 以及少量的奴隶. 封建制的最大问题就是, 外重而内轻. 天子很弱, 诸侯和大夫很强. 最终的结果就是地方势力做大, 并由此导致连绵不断的兼并战争. 因此, 整个周朝后半段的四五百年时间里都是在战火中度过的. 封建制由此被证明是无法长期行得通的制度. 等级制和世袭制也会带来其他问题, 那就是不平等, 而且这种不平等又缺乏流动性.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身份等级的方法不多, 这其中当然包括战争手段. 总的来说, 封建制下的斗争主要表现为地方与地方之争.
秦以后, 中国实行的是郡县制, 也就是中央集权制. 中央集权的好处就是没有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大规模的战争, 同时, 也在一定程度上消灭了等级制度, 是皇帝之下人人平等的社会. 但是, 这种变化不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的, 而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有这样一种观点, 那就是"百代皆行秦制". 似乎秦以后就是所谓的王朝周期律, 反复折腾但是没有进步. 于是乎打破xxxx年的周期循环, 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社会就变成了一件丰功伟业. 但是事实上, 秦以后的国家制度依然是在不断的演进. 除去内战(军阀混战), 外战(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和殖民统治时期(元,清), 以外, 作为华夏文明的4个主要王朝汉唐宋明, 这四个朝代之间就有着很多不同.
秦汉是开始中央集权制的王朝. 这个时候中央集权并不完善, 地方势力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 因此经历了封异姓王和封同姓王两次分封. 最终都以中央与地方的大规模的战争来结束. 魏晋以后取代汉代的异姓王和同姓王的地方势力则是门阀世家. 包括隋唐在内都是起于门阀势力. 也正因为如此, 隋唐开始着手解决门阀问题(地方势力). 提出的最主要方案就是科举制度. 科举制度设立的最初目的可能并不是所谓的取贤与能. 而是皇权力图通过科举来提拔平民子弟用以对抗门阀大族. 这个时期的斗争主要体现在中央和地方之争.
到了宋代, 科举进仕的官员超过1/4. 到了明代, 科举进仕的官员接近100%. 所以, 到了宋明时代, 包括门阀在内的各种地方势力终于消失了. 明初, 分封诸侯的老毛病再次发作, 并导致了靖难之役. 但是时间很短. 随着明代公平公正公开的科举制度的全面推行, 行政权力的流动性和代表性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皇帝之下人人平等的制度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实现.
伴随中央集权制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军队国家化的问题. 封建制下, 诸侯和大夫控制的国家和地区都不大, 行政机构也不是那么复杂, 因此, 他们可以较好的控制自己的军队. 而那些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军队的诸侯和大夫早就被规模庞大的兼并战争淘汰掉了.中央集权制下, 皇帝距离自己的军队就要远一些. 如何实现军权的统一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汉代实行的方法是利用带有血缘关系的宗室,外戚以及关系较近的宦官. 开始的时候还是可以的, 但是最终以失败结局. 且正是外戚和宦官最后把大汉王朝搞的分崩离析. 到了隋唐, 这个问题依然没有很好的解决. 到了宋代, 则采取了很多的措施. 从最开始的杯酒释兵权到后来的以文官来驭武官的方法以及各种兵将分离的方法. 此时, 中国已经开始进入文官政治时代. 在文官政治时代, 文官的权威和合法性来自科举制度, 来自"中央". 他们的地方分离主义倾向已经很小. 到了明代, 则更进一步. 在重要关隘处的驻军都采用文官, 武官, 宦官三权分立的模式. 代表的是文官系统, 军事系统和监察系统三股力量. 所以, 到了明代有关军事将领是否会黄袍加身, 是否会自立为王已经没有人再去讨论了. 军队国家化在政治制度层面和文化心理层面得到了更好的解决. 到了宋明两代, 中央和地方之争在政治和军事领域已经消失了. 剩下的只是财政和税收领域的争夺. 正如当今中国所面对的问题一样.
在秦以后的2000年当中, 中国的制度演变的另一条线索就是宫府之争. 即皇权与行政(文官)系统的斗争. 也就是说中央集权以后, 收归到中央的权力到底归谁使用的问题. 在4大王朝的初期都出现了皇权加强的情况, 也就是内廷从外廷夺权的状况. 但随之而来的, 却是内廷变化为外廷的过程. 也就是皇权不断变弱的过程. 这具有周期性, 但是如果纵向比较4个朝代, 又可以发现皇权有越来越弱的趋势. 宫府之争, 从宰相名称的变化就看得出来, 从汉时的丞相, 变为唐时的尚书, 变为宋时的同平章事, 一直到明代的大学士. 应该说, 一朝开国时, 搞君主独裁大权独揽是人性使然, 有哪一个最高统治者不希望拥有无上的权力. 但是, 行政权力向文官系统的迁移则是一种大趋势, 是一种政治制度安排的结果, 其中科举制度是最重要的制度安排之一.
回过头来, 再说说的毛的文革. 如果将毛的文革放到秦以后的2000多年的大的历史环境中分析, 就可以知道. 这不过是宫府之争的再现罢了. 在明代皇权从内廷向外廷的转移过程是从第3,4代皇帝才开始的. 而当今国朝的权力转移过程伴随第一代皇帝的生命进程就一同结束了. 毛自己一直试图紧紧的的抓住权力. 死后的权力安排也都是宗室,外戚,亲信小班子的那一套. 没有任何新鲜感可言. 如果所谓的xxxx年的大循环真的存在的话, 依我看与其说毛是在打破大循环, 毋宁说毛是在继承大循环. 说一套做一套都是人性当中非常正常的现象. 甚至是49年建国以后开始搞并一直延续至今的国有化政策, 也脱不开西汉盐铁论中儒法之争的影子. 无非是由来已久的大政府与小政府之争的延续而已.
再来说说贫富分化和王朝更替的大循环. 汉唐崩溃的起始点都是流民抗争, 可以说汉唐的灭亡肇始于贫富分化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中央与地方之争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决定性的. 但是宋明的情况就很不相同. 北宋面临土地兼并导致贫富分化和外敌环伺两大难题, 并由此导致大政府和小政府之争, 国家政策一时转左, 一时向右. 政府力量削弱的趋势无法扭转. 最终被外敌所灭. 南宋的灭亡则完全是因为蒙元的入侵导致. 貌似跟贫富分化关系不大. 明的灭亡也基本与贫富分化无关. 明朝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政府太小, 确切来说就是政府的财政收入占GDP比重太小. 天灾人祸集中爆发, 中央政府因为财政困窘缺乏转移支付能力, 最终导致灾区发生民变. 同时, 北方游牧民族乘虚而入, 终至王朝灭亡. 贫富分化并不是明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 从这些分析可知, 所谓的"xxxx年大循环"恐怕很难说就真的存在, 既然是否存在"大循环"都属未知之数, 又何言打破"大循环"呢?
这其实又涉及到另外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那就是"是什么"与"为什么"之争. 现在有很多人都在问各种"为什么", 例如, 为什么秦以后的皇权专制(中央集权)使中国落后, 中国为什么实行皇权专制, 儒家文化为什么导致中国落后, 道家文化为什么导致中国落后, 法家文化为什么导致中国落后, 科举制度为什么导致中国落后, 等等问题, 不一而足. 但是, 问"为什么"有一个大前提, 那就是要搞清"是什么". 中国2000年来是不是落后. 中国2000年来是不是皇权专制.中央集权制到底是什么? 科举制度作为一项政治制度安排到底对国家和社会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儒家文化到底是什么. 道家文化到底是什么. 法家文化到底是什么. 这些文化在王朝的兴衰之中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皇帝在历朝历代当中到底都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皇帝在历朝历代当中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 没有搞清楚是什么, 就去问为什么, 恐怕不是很妥当. 就好象一个人通过抽脂减肥成功, 记者采访时问他是怎样通过运动来达到减肥效果一样, 会让人摸不着头脑.
另外, 毛搞文革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恐怕也是很难说清的问题. 不过, 动机不是很重要, 结果才是重要的. 历史上, 好心办坏事, 和坏心办好事的例子都很多. 好心办坏事的故事当中, 王安石变法应该是非常典型的一个. 坏心办好事的例子也不少. 例如, 周秦之变无非是诸侯争霸的结果. 统一天下, 行中央集权制, 无非是君王想要集天下的权力和财富于一身而已. 但是, 集中到中央的权力和财富, 到底有多少时间多大程度上掌握在皇帝手里, 就很难说了. 科举制度的推行也是一例. 科举本身不过是皇帝为了对抗行政系统的一个手段而已, 结果反而是制造出了一个皇帝更加难以对付的行政系统. 英国的亨利八世搞宗教改革也是如此. 英国的宗教改革说白了就是英国国王想要把教会的权力赶出英国, 从而实现大权独揽. 最终天主教会的权力的确被赶出了英国, 但是集中于英王的权力没过多久就被贵族和议会把持, 英国王室成为傀儡, 集权虽然成功了, 但是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市场经济是什么? 不就是开始于"人人追求私利", 结果于"社会总财富的增加"么?
其实, 如果把皇帝, 封建社会, 资本主义社会, 社会主义社会, 这些意识形态外衣剥掉, 就会发现宋明也好, 当今中国社会也好, 当今的英美日法德也好, 构成国家的很多制度安排都是同源的. 那么衡量社会制度演变的标准到底什么? 政治制度比较的标准到底什么? 政治精英的行为与后果的评价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个人以为, 标准只有一个, 那就是看, 自由, 人权和产权是否逐步增加, 等级和特权是否逐步减少. 使用这个标准来衡量, 汉唐宋明就是一个不断演进的社会, 且当今社会也不过就是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殖民社会大倒退以后, 重拾过去的大方向继续前进而已. 是继承并发扬而非打破.
那么当今社会, 特别是以美国为代表的共和制度, 与过去的制度到底有着什么根本性的不同呢? 我觉得差别不大, 中央集权制, 科举(选举)制度, 军队国家化, 舆论监督, 监察机构, 特务机构, 都没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 不过是人权, 产权和自由得到了更好的发展而已. 唯一区别比较大的就是, 司法权力的异军突起. 确切来说就是审判权或曰解释权的崛起. 解释权的兴起使国家权力得到了更好的分散和制约, 对一般民众的自由,平等和人权的扩张起了促进作用. 解释权非常重要,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最重要的权力. 对这种权力的争夺也是不断发生. 嘉靖大礼仪事件是其中之一. 表面是看皇帝与文官是在争夺皇帝到底该认谁为爹的无聊问题, 实质上双方并不是在争论对与错, 而是在争夺解释权的归属问题. 谁掌握了解释权, 谁也就掌握了更大的权力. 毛死后也发生了类似的故事, 到底是"按过去方针办"还是"按既定方针办"的争论也是一场大风波. 司法独立才是下一步改革的关键, 比所谓的民主投票要重要得多. 可惜的是现在大家讨论的最多的依然是左右之争.
到底应该怎样看待毛? 到底应该怎样看待文革? 到底应该怎样看待中国的历史? 到底应该怎样看待中国的文化? 这些问题恐怕会永远的争论下去. 与此同时, 在问"为什么"之前搞清楚"是什么"恐怕也是必要的功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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