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韩毓海(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其新著《500年来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致力于“以中国为本位”去观察和描述最近500年世界历史的变迁,探询当代中国的“世界”观,并以史料丰富,见解深刻著称。)
主持人:
讲座开始,先提醒大家遵守乌有之乡大讲堂的秩序,不要打断老师的讲话,不要交头接耳,不要拍照和录音。
世界是我们的,做事要大家来。有好书,有朋友,有思想,有责任。现在先介绍一下韩毓海老师的情况。
韩老师现在是北京大学教授,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并曾任纽约大学教授,东京大学教养部特任教授,著有《二十世纪的中国
学术与社会
文学卷》、《天下:江山走笔》等。韩老师还曾担任多部电视剧编剧,其中有表现钱学森、邓稼先等老一辈科学家的《我亲爱祖国》,先后获中国电视金鹰奖、飞天奖,和五个一工程奖。还有再现毛主席《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描述的波澜壮阔的《星火》,曾经创2007年央视收视率第一,这一收视率至今未被打破。
最近韩毓海老师出版了《五百年里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这本书致力于“以中国为本位”去观察和描述最近500年世界历史的变迁,探究当代中国的世界观,被张旭东老师称为“一部新的《甲申三百年祭》”。
对中国人民的历史命运,历来存在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说辉煌灿烂,但是1840年由于西方的入侵,然后衰弱了,落后了。另一种看法是说这个文明从根本上一塌糊涂,千年来都是专制和独裁,因为必定要被现代文明所替代,抛弃。但是真实的中华文明到底是怎么样呢?500年来,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又是怎么样呢?中国逐步衰落的真实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韩毓海老师将通过今天的讲座为我们做出解答。
韩毓海老师今天讲座的题目就是《五百年来谁著史——1500年以来的中国与世界》。
韩毓海:
谢谢各位朋友,也谢谢乌有之乡,把2009年最后一次向公众讨论和汇报的机会给了我,看来我真的是和乌有之乡关系不一样呵。不过同时呢,刚才主持人说的有一点我不是很同意,什么不要交头接耳啊,不要随便提问啊,――怎么还有这个说法呵。我们就是一个学术讨论式的谈话,我的一些想法当然不一定很成熟,即使丑媳妇也不怕见公婆嘛,不对的地方,大家批评,讨论。
今天讨论的是一个关于历史的问题。我现在总想起,毛主席在延安的时候,讲过一个很有名的话,他说的也是历史的问题,我觉得这个话对我们今天可能更加有意义,他当时说,我们现在有一个不好的风气,就是言必称希腊,而且对希腊呢也不是真了解,就是希腊是什么、是怎么发展、怎么变化的也搞不太清,喜欢言必称希腊,但又不知道希腊的历史,就以为希腊是天上掉下的乌托邦,对自己的历史呢,就更是忘记了,或者不知道,研究我们自己中国的历史的风气是不浓厚,总结我们自己历史的经验的风气,也是不浓厚的。历史全在发展和变化,没有发展和变化的视野,就会把一个东西看死了,看绝对了,这就是对历史的拒绝。他特别讲到了经济的问题,他说我们从1840年以来,一种特殊的资本主义——买办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有了将近一百的时间了,可是我们可曾出过一本真正的具有中国特点的、可以描述中国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的历史著作?这类著作,毛主席当时说并没有。因此他说我们现在的理论水平,现在经济方面的理论水平是不是很高了呢,他说绝不可以这么说。这是很著名的话。这是1941年,在《改造我们的学习》这篇演讲中说的。
这个话对于我们今天来说,我觉得有着更为深刻的意义,因为完全就像是针对我们今天说的。第一,言必称希腊,现在自然是言必称“欧美”了。但这个欧美,在很多人那里,也是一个非历史的乌托邦,比如说并不知道:所谓“欧洲”的产生,起码在地理上是很晚才有的。“欧洲”起初是什么呢,是罗马帝国崩溃后的,或者说是造成罗马帝国崩溃的周围那些叛乱的帝国边疆省份的残余。欧洲很长时间是什么呢?按照哈佛大学一个政治学教授Kenneth Minogue的说法,在公元1000年以降,所谓“欧洲”是由一个个逃难部落构成的:匈奴人、格特人、西格特人、盎格鲁人、法兰克人等等,当时只有一种东西可以把那些零零散散的部落构筑起来,那就是基督教,所以他说,很长时间,欧洲是穷得只剩下精神了——意思是就只剩下基督教。
“欧洲”在历史上的真正产生和美洲的发现密切相连的。当西班牙人所谓的“发现了美洲”之后,欧洲的逃难部落才真正的拥有了一块占世界很大面积的固定的领土和家园。所以欧洲人就把美洲定义为欧洲人的美洲,因此叫作“拉丁美洲”。我们今天看,从那以后,世界的地理和地图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在中国可能没这个感觉,一出国之后,就会发现世界地图很不一样。因为这个世界地图是以欧洲和美洲为核心的,欧洲和美洲之间是很近的,就隔着大西洋,欧美几乎是一体的。亚洲呢,那就在很边缘的地方了。中国呢,那就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所以才叫“远东”。这个世界地理的观念,其实是在很晚才产生的。具体就是在1500年之后,欧洲的逃难部落第一次发现美洲那么一大块土地,就把它定义为拉丁人的美洲——拉丁美洲、拉丁文化的美洲,在此之后,才有了世界地缘意义上的欧洲的观念。欧洲的发现,其实是伴随着美洲的发现而产生的一场地理大转变。欧洲人恰恰是通过发现美洲才真正发现了自己。
因此,我们看大部分的世界地图,欧洲和美洲是紧密联在一起的,也是处在世界地图的中心位置的。这样一种图示世界的方式,据洪业先生的考证,是在1584年由传教士利玛窦和福建人合作的《坤舆万国全图》中第一次被传入中国,但是这和中国(不单中国,还有印度)所理解的“世界”有很大的差别。因为我们现在用的世界的这个词,是佛教的词汇,是所谓“大千世界”意义上的“世界”。佛教也把这个世界分为四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卢洲。亚洲这块大致是南瞻部洲,世界是须弥山的自然延伸,也可以理解为是指喜马拉雅山向四周的延伸的空间,当然,在这个世界里,包括印度、中国,甚至尼泊尔都处在很重要的位置,相反,欧美反而处于很边缘的位置。可是,我们今天就没有这个世界观了。我们早已经丧失了历史的视野,因为我们已经把“欧美”和欧美主导的世界,作为一个天然的概念接受了下来。
我们今天之所以总是言必称欧美,言必称欧洲,这就是我们丧失了一个站在喜马拉雅山那个高度去观察这个世界的自信。当然啦,过去也有,比如康有为,他在戊戌变法失败以后,到印度的大吉岭去写了一部很著名的著作,叫《大同书》。他从中国文明和印度文明糅合的角度来批评欧洲近来才兴起的那个资本主义的文明。这构成了《大同书》的核心。由于他有这个自信,才能提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大同”世界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