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荣：张献忠真的杀光四川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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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许多文艺青年，从各种野史里，经常读到这么一则“历史”，说明末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盘踞四川多年，把四川人全部杀光了，所以导致清朝建立之后，四川省空荡荡，没有人了，所以只能“湖广填四川”，云云。

试问，历史上的张献忠，他真的杀光四川人了吗？

答案是：没有。

我们换个角度问这个问题：一支农民起义队伍，真的有能力把一个省的人口，全部杀光吗？

答案是：根本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很简单，因为人是会跑的，人是会躲的。

且不论杀光所有人是否符合你的利益，退一步而言，就算你真的有心杀光所有人，你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你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是有限的。



我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就知道，这个道理有多简单：

假设我派你去完成一个任务：把泰山上的虫子，全部杀光，请问，你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你完成不了。

因为，泰山的面积，虽然也不算太大，但是，你要把山上所有躲在土里的虫子全部杀光，你是做不到的，你如果硬着头皮去做，那么，你必须雇佣数百上千人，日以继夜地筛查，剿杀，复查，翻土，结果，哪怕是费上几个月的时间，恐怕你都完不成这个任务。


图：泰山

而退一万步，即使你真的彻底完成了任务，把泰山的虫子都杀光了，那么你的家财也基本上耗尽了，因为，庞大工作人员的工资，将会压垮你的财政。

同理，张献忠要杀光所有四川人，其实比杀光泰山的虫子，更难办到，因为虫子不会跑，但是人会跑，人会躲，人会通风报信，人会奋起抵抗，且不论张献忠是否有心杀光四川人，光光谈这个任务本身，它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要说杀光四川人，就算是杀完一半，你都做不到，因为这件事所耗费的人力成本、交通成本、情报成本、善后成本、武器损耗等等各种成本，都是非常惊人的，甚至是一个财政无底洞，它将耗尽你所有的资源。

这个道理，其实非常简单。

那么，文艺青年读到“张献忠杀光四川人”这种“历史”叙事时，为何轻易信以为真、而不加以怀疑呢？

答案是：天下的文艺青年，大多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接地气，没有项目管理经验，没有行政管理经验，没有领导具体事务的经验，甚至是根本连工作经验都没有的学生。

这些人读史，对文字不加以甄别，囫囵吞枣，生吞活剥，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要说杀光四川人，就算是杀光你家的蟑螂，我看这个任务，你都完成不了。

EASIER SAID THAN DONE.

凡天下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么，张献忠所谓“屠川”的历史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我就不卖关子了，直接把真相，告诉大家：

真相一、张献忠攻入四川初期，起初并未有屠杀行为，恰恰相反，而是采取了一系列稳定民心、恢复秩序的措施，使当时成都周边百姓的生产和生活秩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恢复。

真相二、实际上，张献忠自始至终，都并未能控制四川全境，他主要活动在川西、川北。而川南、川东地区则为南明军队和地方军队控制，因为张献忠从来没有控制四川全境，那么所谓“张献忠杀光四川人”，连最基本的事实基础，都是不存在的。

真相三、后来张献忠在四川颓势渐显，打算退出四川，张献忠有一个谋士，建议他“使后有据蜀者，有土无人，势难久住”，意思是尽可能把人口杀了，让攻入四川的南明部队、清军部队等，入无人之境，失去后勤保障，所以，张献忠这才决定开始杀人。

真相四、然而，虽然张献忠确实开始杀人了，但是，张献忠的屠杀行为，主要集中在成都，以及其周边地区。

真相五、张献忠杀了一轮平民之后，就退出了四川，然而，后来进入四川的南明部队、清兵部队、地方武装等，在各种混战之中，先后又对四川平民，开始了各轮的杀戮。后人把所有这些杀戮行为，全部嫁祸到张献忠的头上。



也就是说，张献忠占据四川，一开始，他是打算做皇帝的，所以从一开始，张献忠是打算安抚民心的，但是，由于南明和满清的军事压力，张献忠发现自己在四川站不稳脚跟，于是打算出川，而离开四川，则担心四川人在自己身后支持南明、满清，思前想后，与其把人力资源留给敌方，不如杀了算，能杀多少算多少。

所以，张献忠才开始杀人，可是他也没杀多少，也无心留川，匆匆溜了。

清代四川人张烺所写的《烬余录》记载：“今统以十分而论之，其死于献贼之屠戮者三，其死于摇黄之掳掠者二，因乱而相残杀者又二，饥而死者及二，其一则死于病也。”

这是什么意思呢？大概是说，明朝末年，死于战乱的四川人当中，只有30%是张献忠杀的，被地方部队杀的占20%，在混乱中互相残杀的占20%，饿死的占20%，还有10%其实是死于瘟疫。

这就是所谓“张献忠杀光四川人”的历史真相。

其实，甚至这个，都不是真相。因为，张烺显然漏掉了：南明部队和清兵部队所杀的那部分平民。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这些还仅仅是死亡的，还不算那些逃了的。

也就是说，清朝初年，四川省人口空虚，并不是全部被杀了，有许多其实是逃出四川了。

事实上，任何一个历史爱好者，在读史的时候，读到“张献忠杀光四川人”这种历史，本应该立即警醒自己：叙事可能有诈。

为什么？因为对于任何政权来说，把老百姓杀光，都不符合它的利益。

因为老百姓是耕田养你的，把老百姓杀光，谁来耕田养你？

难道你指望你的满朝文武，去耕田养你不成？

说到这里，我有一点有申明：我不是要为张献忠洗地。

张献忠也不值得我为他洗地。张献忠确实对四川百姓实施了屠杀行为。



我不是反对批判张献忠，我是反对“张献忠杀光四川人”这种虚假夸张的叙事。

任何人都不可能杀光四川人，或者任何一个省的人。

因为，杀光一个省的人口，工程太浩大，耗费太重，不是一般的人力可以负担。

当年日本鬼子在中国，杀人杀了八年，杀死了多少？连官连民，大约杀了三千万，占当时民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六。

就这百分之六，就已经耗了日本人足足八年之久，而且把日本的财政，给活活拖垮了。

这下你明白了为什么淞沪战役初期，日本的武官说要“一个月解决支那事变”了吧？

当时东京扬言“一个月解决支那事变”，其实有两重意思：

第一层意思：相信日本军队能够在一个月之内在上海给蒋介石部队予重创，迫使蒋介石投降，签订城下之盟。

第二层意思：日本政府的财政力量有限，用兵时间最好限制在一个月以内。

当时的日本人，根本没有想过会跟中国人打一场八年战争。



为什么？

因为一场持久战，将大大耗费日本帝国的国力。这是日本所根本不愿意承受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日本侵略军在中国，最多也只占领了一些大城市和铁路沿线，为什么？因为它的人力、财力，都不足。

这也就是为什么，盐城离南京只有300公里，然而日本人就是没有办法消灭盐城的新四军。

为什么？因为它的国力不够。

当时我国高层各路高人，为什么说敢于跟日本人打持久战？也是因为他们看准了这一点：中国地方太大，日本的现代化部队，耗油，耗钱，耗钢，耗物资，耗人命……耗上几年，他国家的财政，就会出问题，长期以往，它必然不堪重负。

这些道理，这些经验，都是真真切切有过办事经验的人，才能真正懂得。而那些长期躲在书斋里面，四体不勤，不接地气的文艺青年，是根本搞不明白的。

如果文艺青年再看不懂，那么，我再打一个更浅显的比方：

山上有100只兔子，我给你一支步枪、一万发子弹，叫你上山，把兔子打光。

请问：是兔子先死光，还是你先死？

答案是：你先死。

为什么？因为兔子还没打完，你就已经累死了。

亲爱的读者，你都看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