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过去几百年来世界各国的发展规律, 也是我国解决三农问题所面临的主要矛盾, 因为我们有几亿农民, 我们需要增加几亿农民的收入, 而不是增加几千万农民的收入同时让几亿农民失业. 应当看到, 我国土地承包权的流转有助于土地的集中和机械化, 有助于土地的有效利用和保障农产品供应, 但对于增加农民就业, 我们不能对此寄予太高期望.
既然,亚当斯密对农业束手无策,我们就转向其他人吧!
西方最著名的农业经济学家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舒尔茨,他的名著《改造传统农业》在农业经济领域就相当于工业和贸易领域的《国富论》。舒尔茨的的研究表明,传统农业并不是因为缺乏投资而停滞不前的,而是因为投资收益率太低,刺激不了人们投资的积极性。如果没有生产方式的改变,更多的投资并不能得到市场所要求的回报,反而会浪费社会资源。、
那么,改造传统农业的关键在哪里呢?舒尔茨认为,改造传统农业必须要引进“新的生产要素”,比如说新的农作物品种,新的机器,新的耕作方法,等等,而要让农民接受这些新的生产要素并且得到良好的应用,必须提高农民的水平,或者说增加人力资本投资。舒尔茨认为,要改造传统农业,先要改造传统农民。所以,舒尔茨同时也是人力资本理论和发展经济学领域的重要人物。
既要提供新的生产要素,还要改造传统农民,这些工作应当由谁来做呢?舒尔茨认为,盈利组织和非盈利组织都可以提供新的生产要素,政府应当提供支持降低新的生产要素的成本,使之变得便宜以利于全面推广普及。而在为农民提供培训方面,舒尔茨认为这是政府最应当做的。舒尔茨乐观地指出,农业可以成为经济增长的发动机,但是,政府必须向农业投资,还要对农民给予指导和鼓励。一旦有了投资机会和有效的鼓励,农民将把黄沙变成黄金。
显然,在农业经济领域,管仲的混合经济理念与舒尔茨的思想是比较接近的,他们都认为农业是国家经济的根本,都认为发展农业既不能没有政府的参与,也不能由政府包办,更不能损害农民的利益。但是,在农业经济领域,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人比管仲更厉害,这个人叫李悝,也叫李克或里克,是战国时魏文侯的承相。李悝被列为法家的先期代表人物,著有《法经》一书,据说,商鞅入秦时带着的唯一一本书就是《法经》。在农业领域,李悝的成就主要有两方面:“尽地力之教”和“平籴法”。
李悝提出“尽地力之教”,他认为农业增产的关键在于充分发挥土地的潜力。但是怎么才能充分发挥土地的潜力呢?他认为第一是要人勤快,他举例说:“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叁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则亩益三斗,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辄为粟百八十万石矣”。第二是“必杂五种以备灾害”,就是说要种植各种粮食作物,以防种植单一作物容易遭受灾害。第三要“还庐树桑,菜茹有畦,瓜抓果碗,殖于疆场”,即农舍周围要栽树种桑,菜园里要多种各种瓜果蔬莱,以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李悝是生态农业的祖师爷。
李悝提出了平籴思想,他认为粮食价高伤民,价低伤农。他还举了一个例子:“今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岁收亩一石半,为粟一百五十石,除十一之税十五石,余百三十五石。食,一月一石半,五人终岁为粟九十石,余有四十五石。石三十,为钱千三百五十,除社间尝新春秋之祠,用钱三百,余千五十。衣,人率用钱三百,五人终岁用钱五百,不足四百五十。不幸疾病死丧之费及上赋敛,又未与此。此农夫所以常困,有不劝耕之心,而令乘至于甚贵者也”。因此,李悝主张“平籴”,即平抑粮食价格,使粮价既不太贵,又不太贱。既要使购买粮食的市民能承受得了,又要要保证农民的利益,“使民毋伤而农益劝”。
李悝的平籴思想与管仲的“轻重”理论有一些相似的地方,都主张政府干预农产品价格,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为了农民和居民的利益着想,后者则主要是利用市场的价格波动为政府挣钱。虽然,在管仲那里,利用农产品价格波动为政府挣钱的目的是为了减少赋税,而不是为了自家子弟捞钱,也不是为皇帝捞私房钱。所以,在具体的做法上管仲和李悝的差别并不大,都是低买高卖平抑物价,但是,从农业政策研究的角度来说,平籴思想比管仲的轻重理论要厚道得多,比亚当斯密的自由放任主义要适用得多。
李悝的平籴思想与舒尔茨的研究是相通的,都认为农业的投资回报低是阻碍农业发展的最大障碍。更有意思的是,舒尔茨关于“新生产要素”和“提高农民水平”的理论,与李悝的“尽地力之教”是如此的神似,都是要教导农民怎么种田,怎么种好田。比这还有意思的是,与李悝差不多同时代的时候,有一位罗马帝国的八十岁老头也写了一本书《论农业》。这本书是老头写给他年轻的妻子的,教她怎么经营和管理一家农庄,因为它担心自己死后老婆的生计成问题。这本书的内容与李悝的“尽地力之教”完全吻合
“尽地力之教”是中国农业的精华,也是中国农业精工细作的源泉。但是,两千多年来大家只把它看作一种耕作方式,没有仔细分析它的经济学涵义。如果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是通过劳动分工提高劳动生产率的话,“尽地力之教”则是通过提高土地的生产率来提高劳动生产率,因为农产品要么是从地理长出来的,要么是吃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总是跟土地离不开的。而土地并不能像流水线一样围着人转,相反,农业生产中人要围着土地转,而一个人在地里走来走去是要费时费力的。如果能够让单位面积土地上长出或养出更多的农产品来,这是节约劳动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方法。
良种的采用非常重要,机器的使用也非常重要,但如何使用良种和机器让农业成为有利可图的产业更重要。这个问题亚当斯密回避了,李悝提出了一条思路,他的思路实际上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生态农业。中国传统农业的精华就是生态农业,而它的祖师爷就是李悝。生态农业很可能是解决中国农业问题的最佳方法,它的现代版是大规模生态农场。
现代生态农场的建设要点在于,既要保持传统农业种养结合的内部循环,又要引入现代非生态农业的规模效益;既要保持生产基地的生态平衡,又要能生产价廉物美的农产品供应市场;既要让当地的农民提高收入水平,又能让投资者得到超过市场平均水平的回报。总而言之,一个成功的现代生态农场,必须达到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统一,并且这三种效益都具有可复制性。
所以,一个现代化生态农场如果成功,就相当于福特汽车流水线的面世。工业流水线的推广和普及带来了工业革命,它的理论基础是亚当斯密的专业化分工理论。而生态农场的推广和普及也必将带来一次农业革命,它的理论基础叫“生态经济学”。生态经济学是由经济学家许涤新先生牵头,与一批杰出的学者共同创立的,其中包括生态学家马世骏和侯学煜,系统科学家钱学森,农业经济学家王耕今,经济思想史学家陈岱孙等等。1984年正式成立了生态经济学会。
就当前最现实的农产品涨价问题而言,其产生的原因是城市化带来的需求增加与耕地减少,这是发展过程中必须面对的现实。我们不可能因此放慢城市化的步伐,也不可能让老百姓减少猪肉和蔬菜消费,关键在于找到价廉物美地生产猪肉和蔬菜的方法,并且以最安全可靠的方式送到百姓餐桌上。加息是加不出猪肉来的,物价管制也不会增加蔬菜供应,三十年之前沉迷于“计划与市场”的争论不会有什么结果,三十年之后沉迷于“凯恩斯与弗里德曼”之争同样不会有什么出路。
凯恩斯与弗里德曼在现代西方经济学说史上的地位是勿容置疑的,但是,他们对西方经济的贡献与亚当斯密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对中国来说,他们的思想也远远比不上管仲的思想系统完整和实用。
凯恩斯发明的“宏观调控”无非是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而已,与管仲的“综合治理”不可同日而语。何况,中国根本没必要也不适合采用赤字财政,尤其在中央政府层面。美国可以搞赤字财政而中国不可以,其中的原因要从两国不同的历史中去找,想了解其中缘由的读者可参看许涤新先生1946年著的《中国经济的道路》。
弗里德曼的思想在货币理论上有许多建树,对于美国这样资产完全市场化而财政赤字和贸易赤字不断扩大的国家来说,也有非常大的现实意义,至少可以起到警钟的作用。但是,如果生搬硬套到中国经济政策中来,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弗里德曼的货币数量公式中没有考虑到资产价格问题,更没有考虑到大量非市场化资产的存在。中国的实体经济的市场化过程还只走了一半,还有大量的资产根本没有进入市场之中,还有大量的土地是荒地,在这种情况下把大量的货币藏到地窖里,不只会减慢中国经济的增长速度,还会扭曲中国经济的结构。
在中国,“货币政策”必须与“资产政策”相配合,这其实是管仲“轻重”理论的核心,货币多了资产少了物品自然会涨价,反之亦然。在管仲那里,资产与物品是不分的,只区分“钱”和“钱能买到的东西”,而不管这“东西”是今年生产的还是一百年前生产的。但在西方经济学里,今年生产的就记入GDP,去年生产的就不算。所以,西方经济学中这一套GDP和CPI的核算体系是有问题的,与之相对应的货币理论也是有问题的。
包括凯恩斯和弗里德曼在内的当代西方经济学理论都有致命的缺陷,陷入“否定之否定”的怪圈中而不能自拔,离现实经济越来越远。所以,索罗斯要成立基金支持全新的经济学理论研究,而像克格鲁曼这些新一代的经济学家已经完全抛开理论,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谈经济学了。所以,很多学院派经济学家认为他不是经济学家,尽管他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如果有一天索罗斯和克格鲁曼读到《管子》,一定会有相见恨晚之感。
可以说,齐国的富强主要得益于管仲的思想和管治,而管仲的思想通过李克、吴起、商鞅、李斯、萧何、陈平、桑弘羊、诸葛亮、王猛、王安石、张居正,等等的传播和应用,使得中国经济和经济思想在很长的时期之内都是领先世界的。而在中国衰落的最近几百年之内,亚当斯密的思想使得英国和整个西方世界富强。亚当斯密本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国富论》中他提到康熙乾隆时期的中国经济与五百年前马可波罗所描绘的中国完全没有长进。这是符合历史的,就经济思想而言,中国在这五百年可能只有退步,没有进步。
美国的富强与亚当斯密有关系,与凯恩斯和弗里德曼可能也有关系。但真正对美国经济影响最大的是福特、卡内基、爱迪生、J.P。摩根、巴菲特、比尔盖兹、等等企业科技金融精英,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美国的富强得益于“看不见的手”,也得益于“看得见的手”,但他更得益于一个强大的资本市场。资本市场是美国经济体系的核心,美国经济的任何变化都会在资本市场中反应出来,而美国的企业发展和美国人的财富积累都与资本市场息息相关。
更重要的是,资本市场也是美国财富分配的中心。自1930年以后,因为资本市场的有效运行,避免了“生产的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美国没有发生大的经济危机。最近发生的金融危机,是因为房地产信贷杠杆过高所产生的资产市场泡沫破裂,并不是生产相对过剩所产生的经济危机。假如投资者不借钱炒房炒股,只是用自己的储蓄买指数基金,是不会产生金融危机的。构成指数的都是最赚钱的公司,而指数基金所带来的投资回报是大众可以共享的,与年龄、学历、血统、职位、等等无关。
西方经济学中并没有“资产政策”一说,西方金融学中对“资产”或“资本”的研究是很发达的,但局限于个体和局部。从宏观的角度来研究资本市场在经济体系中的作用并不是西方经济学的显学,其中的原因可能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现有的经济理论和分析方法很难直接应用来研究资本市场。比如说,你很难用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来说明资本市场的变化,哪怕是抽象的理论说明也办不到。(请参看邹艺湘著《中国崛起的金融战略》第二版,中国经济出版社,2010年)
就像亚当斯密回避了农业问题一样,理论经济学们面对资本市场也选择知难而退,而证券公司的经济学家们关心的是经济状况对股市的影响,并不是股市的发展对经济和社会的影响,更不是如何发展资本市场以促进社会财富的增长和公平分配。然而,农业问题与资本市场的发展问题是当前中国不可回避两大难题,因为他们直接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活、工作和财富。
一个解决方案是培养100家大型生态农场在A股上市,因为生态农场可以利用闲置的荒地生产价廉物美的农产品,可以为农村和城镇创造就业机会,可以改善生态环境,也可让城市的发展不再受制于土地供应的短缺。如果有一亿亩荒地转化成生态农场,全中国十三亿人口中至少有十亿以上的人将会因此受益,如果考虑到生态环境的改善和食品质量的改善对人体健康和子孙后代的影响,受益的远远不止是十亿人!
从理论的角度来说,许多思想都有它的道理和价值,都是值得研究的。宋徽宗的瘦金书是宝贵的文化遗产,理学也培养了王阳明、曾国藩、左宗棠、等等杰出人物。事实上,中国近代史上许多舍身取义的杰出人物都出自岳麓书院,而建于北宋的岳麓书院正是理学重镇,“唯楚有材于斯为甚”的美誉是名符其实的。
然而,从有利于中国发展和崛起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应该多研究管仲、李克、亚当斯密、福特、J.P。摩根、巴菲特、索罗斯,尤其是美国资本市场。任何经济问题都有其历史轨迹,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必然对各个方面产生影响,所以,并不存在一个简单的公式(比如说货币数量公式或农业机械化模式)可以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通过“综合治理”,让人尽其才地尽其力物尽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发展之道,这也是是管仲经济思想的精髓。
两千多年前,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果不其然,在程朱理学打着孔子的幌子淹没《管子》的时代,我们不止被发左衽,而且被强迫留着辫子。最近几十年中国的复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抛弃(土和洋)程朱理学,(有意无意)重新拥抱管仲的结果。亚当斯密的核心思想是分工+交换=市场=效率,可以看作管仲思想的发展和延伸。直到今天,中国人勤劳而不富裕的主要原因仍然是因为市场化不充分,大量的资产不能自由买卖,大量的产品不能进入市场。而这些问题在两千七百年前,管仲就处理得相当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