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力联集团老总被指侵占员工地震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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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力联集团老总被指侵占员工地震捐款
2009年04月24日07:04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刘芳

　　4月16日，国内知名的网络论坛天涯、奥一等网站上出现一个帖子，对地处南京的江苏力联集团在去年汶川特大地震期间募集捐款后至今没有捐出的事情进行了披露，并因此牵出了曾经有一笔印度尼西亚地震海啸捐款也没有捐出的“惊人事件”。

　　帖子引起了网民的热切关注，从当天中午到4月22日凌晨，点击量就达到了87229次，回帖更是超过了1812个。之后，国内有媒体质疑该企业老总侵占员工地震捐款。一时间，这个曾经有“江苏慈善第一人”美誉的力联集团掌门人翟韶均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该帖子说，涉及的捐款总额有383157.42元，其中汶川特大地震捐款41423.1元，海啸捐款及退税合计341734.32元。

　　翟韶均，曾因巨额慈善和亿万身家数年名列胡润百富榜和胡润慈善排行榜。其中，2005年的胡润中国内地慈善家排行榜上，翟韶均由2004年的第38位上升到第23位。当年，其身价更高达16亿元人民币，有媒体报道称：“力联集团向社会公益事业的累计捐款额高达4000多万元”。

　　一个曾经向社会如此大方捐赠的企业家，如何会为几十万元的捐款而引出风波，地震捐款是否被侵占？其中有着怎样的内幕？中国青年报记者前往南京调查。

　　员工举报捐款没有捐出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南京见到了举报人王雨。这是一个重度小儿麻痹症患者，面部腿部严重残疾，上下楼梯都需要有人抱。1984年，王雨创建了南京市青年协会，该协会1990年并入南京市残联。此后，他一直在为残疾人维权奉献心血。

　　“力联集团里面的人不敢举报，我拿着他们整理出来的材料去上告，我不怕报复，如果我死，事情就可以出来”，这是王雨和记者说的第一句话。

　　有一次，王雨和力联集团的几个员工也是自己多年至交的好朋友一起吃饭。“听他们说自己公司的老板贪污了地震捐款，到现在还没有把款项捐出去，大家都很气愤，我就更来气，表示要出来处理这个事。这是救命钱，这么做丧尽天良！”

　　从2008年10月28日开始，王雨就开始在各部门奔走，“先去了南京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南京市人民检察院投诉报案，几次都递不进去”，“2008年12月24日又在白下区公安分局报了案，经侦大队接待后立案调查。”其后的4个月“没有眉目”。

　　2009年2月中旬，白下区公安分局约见王雨，并做了详细的询问笔录。据王雨说，他看了笔录后，情急之中将重要段落用短信的方式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记录显示，“因2008年12月22日三大队已对该公司进行了立案侦查，因此要求我大队将此举报材料交给三大队并案处理，并已于2009年2月4日将此材料交三大队办案人殷、谢两位警官。”王雨希望能够尽快处理此案。

　　王雨给了记者一份自称代表力联集团217名员工、由14名力联集团员工写的投诉信。上面有详细的投诉人代表名单和联系电话，还附有力联集团内部财务报表复印件、员工地震捐款名单等文件。

　　中国青年报记者多次采访了其中的一名员工刘燕宁。刘燕宁告诉记者她就是捐款的经办人。2008年5月15日，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经请示力联集团负责人翟韶均，力联集团发出了《关于开展向四川省汶川等地震灾区慈善捐款的通知》，号召广大员工向灾区捐款。这一倡议得到了广大员工的响应和支持，很快，捐款源源而来。在指定的捐款截止日期——5月16日16：00前，公司募集到了地震捐款41423.1元。

　　刘燕宁向记者出示了一份2008年10月24日入账并盖有南北建设实业有限公司红章的收据复印件。上面写有“集团地震捐款(刘燕宁交来)41423.1元”的字样。

　　南北建设实业有限公司为力联集团下属公司。

　　2008年10月21日，她还写了一份补充说明：“5月15日，集团员工捐款，由集团行政部总经理朱菊花负责收取并保存；5月20日，集团领导包一致、莫秋敏、莫迅向翟主席汇报捐款事宜，当时翟主席考虑准备将2004年海啸发生时全体员工捐献的一日薪资款计58531元以及2005年的个人所得税返还款112336.06元，与本次员工的地震捐款一并捐献给四川灾区。但因当时集团账面资金情况不佳，翟主席表示该项捐款暂缓，而且对捐款到底是从南京市红十字会还是江苏省慈善总会渠道捐赠没有确定。5月15日，朱菊花提出该笔捐款一直由个人保存存在风险，于是将捐款41423.1元封装好后暂时存入机要档案室的保险箱中。由于该笔款项属于员工个人捐款，不宜入公司账户，所以当时没有交给集团出纳室”。

　　10月24日，刘燕宁向南北建设实业有限公司交了地震捐款后，这笔捐款入账后就成了该企业的账面款项。她心中一直打鼓，这笔捐款没有在灾区最需要的时候捐出去，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当记者向刘燕宁询问后来这笔捐款是否已经捐出去时，她说，她已于去年年底前离职，在离职前，这笔款项一直都没有捐出去。但她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并与公司其他在职员工保持联系。她后来听说，大概在今年春节后，力联公司似乎已将4万余元的地震捐款捐出，只不过没有按照当时张贴的员工告示上所说捐给江苏省慈善总会，而是捐给了红十字会。

　　6家有关单位没收到捐款

　　力联集团有限公司发出的《关于开展向四川省汶川等地震灾区慈善捐款的通知》说，集团号召员工将所有捐款直接交到位于南京新街口的金鹰国际商城36楼的机要档案室内，集团将对员工捐款统一通过江苏省慈善总会转交四川灾区人民。

　　为调查清楚捐款的去向，4月20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先后走访了江苏省慈善总会、省红十字会，南京市慈善总会、市红十字会以及力联公司所在地的南京市鼓楼区慈善分会和红十字会等6家单位。

　　南京市红十字会业务部长李晓明告诉记者，捐款者有四种人：企业、企业员工、企业老总，还有匿名人士。去年地震后，南京市红十字会接到大量捐款，但每一笔款项都会给对方开具以“江苏省捐赠专用收据”为台头的红十字会发票，并可以此享受在计算缴纳所得税时全额扣除的优惠。而且每一项捐款无论多少他们都一视同仁，逐条记载到该会网站中予以公示。他们查遍了所有的记录，均未发现有“力联集团”、“翟韶均”等交来的捐款。

　　在南京市慈善总会，财务部主任蒋勇详细查询了截至目前的所有地震捐款，没有找到“力联集团”、“翟韶均”等交来的捐款。

　　江苏省红十字会赈济救护部副部长严晓明说，经查实，自2002年起，他们从没收到过力联集团以及同名公司、翟韶均个人的任何捐赠，如果以其他名义捐赠那就不得而知了。

　　江苏省慈善总会财务部一位姓李的女士告诉记者，她也没有查到该会截至现在的所有地震捐款中有“力联集团以及同名公司、翟韶均个人的任何捐赠”。她还现场询问了江苏省社会捐助服务中心的钱主任，对方那里也没有查到。钱主任解释说，印度尼西亚地震引发的海啸是2004年年底发生的，而江苏省慈善总会是2005年5月11日才成立的，之后接受的社会对海啸的捐赠总共只有100多万元。但其中并没有找到“力联集团以及同名公司、翟韶均个人的任何捐赠”。

　　记者又走访了鼓楼区红十字会和与鼓楼区民政局合署办公的区慈善分会。两个会都是编制紧张，也就只有一个人具体负责捐赠事宜，但都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区慈善分会的一位人士说，他们的捐款，基本上都归到南京市慈善总会，统一进行管理。

　　力联集团对捐款去向不作任何解释

　　4月17日18时，在等待了两个多小时后，力联集团一位姓吴的负责人在金鹰国际商城力联集团36楼电梯口的沙发上接受了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

　　一个60多岁、头发花白的老者，脑袋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请问您怎么称呼？”记者问。

　　“你别问我，我来问你，你们是干什么来了？”

　　“关于你们询问的两笔捐款的去向问题，我不好回答，过两天我们会有一个专门的新闻通稿，会给你们一个正式的答复。”

　　吴说，这是一起诬告事件，他们将追究诬告者的法律责任。他同时警告中国青年报记者，不要乱报道，否则文责自负。随后，吴让记者离开。

　　4月21日，记者再次来到力联集团求证。但等待多时接近下班的时候，才从前台小姐手中拿到一份“新闻通稿”——这次，他们没有对慈善、捐款等事作出任何解释。

　　这份“新闻通稿”的内容是：“事实的真相：我们最近注意到一伙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媒体捏造事实四处诬告、诽谤力联集团以及负责人。这伙人是因为要干扰公安机关对×××的调查。2006年到2008年，×××在担任力联集团总裁期间，滥用职权内外勾结，非法侵吞公司数以亿计的财产，2008年12月案发，×××被南京市公安局立案侦查并被采取强制措施。这伙人对力联集团及其负责人别有用心的诽谤，我们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据媒体报道，翟韶均1995年捐出了第一笔善款——100万元人民币用于设立力联小学教育基金；2003年，力联集团响应政府号召捐资500万元成立非典医疗救助基金。从1996年起，力联以实物、货币等各种形式捐赠南京大学合计2000万元。其中2003年为南京大学筹建天文馆捐助100万元，为南京大学建力联图书馆等总计捐赠450万元。2005年，他在创业10周年之际，捐赠1000万元支持在宁高校和全省教育事业，除南京大学获捐600万元外，扬州、徐州、连云港市及南京市鼓楼区各获捐100万元。

　　有消息称，该集团近年捐资助教的总额达4000万元。翟韶均因此被称为江苏慈善第一人，并登上了2004、2005、2006等年度的胡润慈善排行榜。

　　公开报道捐赠两千万元，实际捐赠存疑

　　记者查阅大量资料后发现，翟韶均捐出的善款实际数额存有疑点。以力联最大的捐赠对象南京大学为例，2003年11月10日，新华网江苏频道报道，“白色圆顶状的南京大学力联天文台正式落户浦口校区，南大力联天文台由力联集团捐资100万元兴建”。该报道还称，“力联集团曾为南大捐资50万元助建南大力联图书馆”。

　　捐建力联图书馆，同样一件事，在不同媒体的报道中却出现了时间和数额上的巨大反差，一个是“2003年，为南京大学建力联图书馆等总计捐赠450万元”；另一个是“2003年为南大捐资50万元助建力联图书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差？

　　南京大学图书馆是一座有100多年历史的老图书馆，藏书502万册，多年来的发展建设大多数资金是学校争取的省部共建资金，也接受社会捐赠参与改扩建。该校图书馆一位负责人向中国青年报记者介绍说，2007年、2008年图书馆以及其他校区的新馆建设中，一位企业家捐了3000万元，但也仅能支持一项土建。捐赠很多是校友会负责联系对接的。

　　记者随后来到位于知行楼的校友会，正在开会的校友会团队暂时中断会议，接受了记者的采访。校友会工作人员介绍，该校校友会从来没有接受过力联集团和翟韶均给予的任何形式的捐赠。

　　记者又来到南京大学财务处。财务处负责人告诉记者，南京大学确实与力联集团有过捐赠关系，但具体数额是多少，她不方便透露，具体要找负责此事的南京大学发展委员会。

　　该校发展委员会副主任、国内部主任刘晓丽向记者介绍，她是南京大学多年来一直和力联集团的翟总联系很多的人。她印象中翟“人很不错，也是文人，对南京大学支持很大”。她本人就经手了翟韶均捐赠给南京大学的三笔捐款捐物：天文馆100万元、南京大学商学院图书馆50万元，还有一辆本田车和一辆凯迪拉克车。

　　对记者质疑的图书馆建设费用，她说，这只是一个院系的图书馆，没有多少钱，之所以要起名为力联图书馆，是因为捐赠额达到50万元后，都会给企业回报。

　　她随后让记者来到发展委员会大楼里树立的黄色铜牌，上面镌刻着历年来给予南京大学事业发展大力支持的所有国内外企业、个人的名单。据记者观察，在这份绕场半周的特别鸣谢表中，翟韶均分别以自己的名字于1997年和1999年捐过款，到2004年，又以力联集团有限公司的名义给予捐赠。部分捐赠与媒体报道的时间吻合：新华网江苏频道2003年11月报道，1997年，力联实业集团向南大捐赠本田车一辆；1999年，捐50万元人民币助建“南京大学力联图书馆”；2001年，力联实业集团又将一部凯迪拉克高级轿车捐赠给南大；2002年，力联集团再次慷慨解囊，捐资100万元资助建南大浦口校区天文台。

　　记者问刘晓丽，是否能对翟韶均对南京大学曾经有过2000万元的捐款作出解释，她回答说，其他的事她都不知道，可能其他部门知道。

　　认捐500万元，到账100万元

　　和刘晓丽的评价一样，另一名熟悉翟韶均的人也认为他人品很好。她说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好色，喜好读书，谈吐不俗。这在现在的社会中，尤其是在富豪群体中，似乎并不多见。其中描述的一个细节是，翟韶均和自己的夫人感情很好，每天晚饭后，都会看到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散步。

　　记者在江苏省慈善总会调查时了解到，翟韶均从2005年省慈善总会成立到现在，总共只捐出过100万元。在慈善总会财务部，一位姓李的女士和钱主任均证实，翟韶均确实给慈善总会捐过钱。记者提出能否查实捐了多少钱，多少次，李女士和钱主任商量后同意给记者看账目。账目显示，2005年5月江苏省慈善总会成立时，翟韶均以力联集团的名义认捐了500万元，但实际到账金额只有100万元。李女士向记者证实，从那时起到现在，翟韶均和力联集团总共就只给江苏省慈善总会捐赠了100万元。

　　翟韶均也因此当上江苏省慈善总会荣誉会长。

　　“顾问团战略”让企业如日中天

　　在公开见报的媒体的描述中，翟韶均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曾任《消费艺术导报》总编辑，结识了苏南不少民营企业家。他还曾出任中国对外建设总公司道桥分公司总经理，深谙建筑行业的游戏规则。

　　1994年翟韶均辞去公职，成立以房地产中介为主业的中广置业公司，规模扩大后，进军房地产开发，成立了南北建设实业有限公司；获利颇丰后，力联开始向工业制造业进发。现在，集团旗下的中广置业仍然是力联集团的三大支柱之一；而力联的第二大支柱工业制造，包括照明、通讯等，据称曾承揽过南京长江二桥、三桥照明工程，每年都有上亿元的订单。2004年，力联投资的大有保险经纪有限公司在南京正式运营，成为江苏省第一家民营的保险经纪公司。这是力联集团在金融产业的突破性进展，也因此成为力联集团的第三大支柱。

　　从10年前一个仅3个人的小房产中介公司，到10年后拥有一家年销售收入超百亿元的集团，多元化的江苏力联集团从2004年被评为“中国民营企业500强第33位”“中国最具竞争力民营企业50强”。翟韶均本人也拥有了很多头衔，包括省政协常委等。

　　有人分析，翟的成功，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非常善于笼络人心，利用关系。他的企业里有个顾问团，全都是曾经有过辉煌人生经历的退休人员，其中不乏省部级高官。而他，就是善于将这些力量联合在一起，成就力联的辉煌。据说，当时起名为力联时，就有此深意。而这被很多人称为顾问团战略。

　　1995年，翟在北京举办了一场名人网球邀请赛。事后看来，这场冠名为“力联杯”的球赛对公司日后的发展影响深远。一位力联高层告诉媒体，这场网球邀请赛当时请到了不少政界人士出席并参赛。从1995到1997年，“力联杯”名人网球邀请赛连办三年，而中广置业的规模扩大了30倍。

　　翟韶均说，做民营企业就是要认识自身的弱点，充分发挥识人、用人的机制优势，大胆使用在国有企业、国家机关，甚至国外大企业大公司的管理、技术人才，构建高起点的管理运营体系。在力联，有在中央机构工作经验的专家、有在国家大型企业、知名学府、研究机构工作经验的专家，有在欧美工作经验的海外专家。其中从重要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发挥余热的众多老同志、老干部又在这个新兴的民营企业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使自己长期积累的经验、技术和人际资源得到了发挥。

　　力联集团负责人向高官行贿400多万元

　　发展中的力联没有想到危机渐近。就在记者在南京调查期间，不断听到早在2005年开发的楼盘龙凤玫瑰园60多户居民在上访和投诉，原因是这些住户被要求解约。而早在2003年，力联集团以2.99亿元天价摘得南京鼓楼区凤凰西街“红二楼”地块，创出河西的最高土地成交价，在这个地块上，“龙凤玫瑰园”高调开建——但这笔天价的土地出让金，力联集团是如何还清的，至今都是个谜。

　　2006年，因为卷入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王武龙受贿一案，自2006年1月2日到2008年2月4日，翟韶均被检察机关带走调查。就在翟被带走调查后的1月15日，为期两天的江苏省政协九届十七次常委会议上，江苏力联集团董事局主席翟韶均被依法撤销江苏省九届政协常委、委员资格。此前一天召开的南京市政协第十一届委员会常委会，还撤销了翟韶均的南京市政协委员资格。

　　王武龙在任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之前，先后担任南京市市长、市委书记，江苏省省委常委、南京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等职。2008年1月31日法院对王武龙作出一审判决后，在一份案卷名为(2008)皖刑终字第0106号的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王武龙受贿案的刑事裁定书中，力联集团负责人翟韶均向王武龙分别行贿人民币200万元、245.7611万元，为其在投资建设宁高(南京市至高淳县)公路、开发具有极大商业价值的上百亩土地和承揽南京长江第二大桥南汊河景观照明工程等项目中获得好处。